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遠比骨科耗體力,外科磨耐力,又要開腸剖肚,還要病態折磨全年無休的,就是婦產科,小朱是大學同校又受訓同院的婦產科女神之一。

我雖走外科,劃開肚皮那瞬間會冒出各種夠噁心的東西,舉凡腸阻塞阿公一個月前吞嚥的蒟蒻(據說不咬,保持纖維完整,會比較促進消化?!)、胃潰瘍先生三天前吃的麻辣鴨血及酸菜(酸菜超有味XD)、甚至直接就是大便(一開腹膜就知道,外科醫師鼻子都有練過)......壓力解除的瞬間,各家內容物衝出肚皮,歡樂的高舉雙手彈跳晃動「下課囉~~」的情景,刺鼻熏淚,麻醉科流動護士紛紛走避,千山護飛絕,萬徑人蹤滅...只留雙手浸泡在超臭腹水內打撈的外科醫師,獨愴然而涕下......每次講到這場景,我都不覺噁心,超開心地享受周圍聽眾作噁哀號的表情~~甚至是家族用餐的時刻XD,還因此被列為用餐時刻不歡迎人物(老公已經被鍛鍊到聽若未聞繼續用餐)Ψ( ̄∀ ̄)Ψ

但是我有罩門,我很怕「胎盤」的絨毛面......實際上那個面不是像字面形容的「天鵝絨」 「法蘭絨」的「絨」。在狂洩出大量鮮血與羊水之後,連著臍帶剝落下來的胎盤,是個像外星生物一樣暗紅深紫凹凸不平,甚至會冒泡有自己意識會尖叫哀號的籃球大肉塊,奇幻生物「曼陀羅花」是也。

當年我intern沒吃早餐一早進產房,主治一瞄眼就甩了個胎盤到我面前,「啪答」一看,「啵囉啵囉」絨毛面正在對我吐著泡泡,我幾乎低血糖暈倒(沒啦,撐住了),但是跟我看到人家殺魚料理內臟,會覺得作噁一樣......

(什麼?妳外科會怕魚內臟?!)

是的(認真),因為這種罩門,當年我沒選擇婦產科,而開朗大落落的小朱,就在我心中有著神明般崇高的地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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婦產科醫師,全年無休,只要有自己負責的孕婦即將要生產,手機收訊得到的地方,再遠都要趕回去接生。所以小朱早上在中部,下午南部吃個飯,晚上又飆中部,隔天北部開完會,接著又南下......不斷的取消出遊,聚餐,約會。

甚至有一次好不容易放假開車到阿里山門口買好門票,醫院call回,直接回程,小朱哀怨「連剪票都還沒吶」。

365天,一直都是這樣的生活。

(有神快拜)

m(_ _)m

同樣是開刀見血的行業,婦產科跟外科也有很大思維上的不同,有時候要搶快,救媽媽或顧寶寶?有時候要違反產婦的意願,把已經留不住的寶寶放手。有時要處理同僚在自費人工流產之後(就是墮胎)的後遺症。

我一直覺得小朱的職業生活是充滿爆炸性的「戲劇化」。每次的接生結果,非喜即悲兩極端。

「小朱,妳這樣看電影連續劇,會有啥好感動的嗎?」我問。

「累都累死了,睡不飽,哪還看啥電影?」小朱答。

說也是,當年實習時,產婦突發胎兒窘迫,主治大喊「急刀!CS(剖腹產)!」

然後主治自己一路推床跑進產房,顧什麼消毒?酒精優碘一大碗直接倒下刀馬上劃開!管什麼止血?刀剝到子宮層後雙手用掰的撕裂開厚厚肌肉層,挖出整個泛藍白色的小小孩......

主治倒立小孩拍打屁股:「你給我!回!來!」

旁邊待命急救新生兒科團隊一擁而上。彷彿《鋼之煉金術》內,主角愛德華用盡全力搬開真理之門,搶救回被抓走的弟弟......多年之後,看到這動畫才了解到,這個世間早有一群不斷自我犧牲,「等價交換」把一個個生命拉回來的「鍊金術師們」。

我的生產就是在院內由小朱接生,怕痛瘋狂哀嚎尖叫,跟每個女人懷孕過程沒兩樣,但是我多了「叫小朱醫師過來!過來!我要找她處理!還要打止痛!嘎~~~~~~~」之類的...(>////<)

還有見到小朱「救我!!!嘎~~~~~~~~~~」嚎啕大哭之類的...(>////<)

依稀好像還有狂罵「麻醉科」減痛不夠啦...狂罵產房太慢之類的...(>////<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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總之我當時是徹底「爆走」了(好孩子不要學),生完恢復理智,我問小朱「ㄟ,我生的時候是不是很......那個?」

小朱(拍拍)只能說「妳暫時在產房是出名了,喔~~那個外科的唷~~」

害我好一陣子經過產房都會快步走過......(>////<)

不過我家小孩降臨人世,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小朱,這是我的榮幸 : 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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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小朱最近被告怕了。

在第一千零一次取消她跟男友的約會之後,緊急處理了一個外院剛生產完的產婦,產後大出血,轉送進急診馬上安排血管栓塞,直接跟我們外科挪借重症加護病房(ICU)。

子宮這種骨盆腔底部的器官,位置極深,開刀視野極小,就算把腹部切到底,也只有一隻半手運轉的空間能操作,尤其產後鬆軟擴張的子宮結構跟周圍密密麻麻血管,開刀必須要縫合止血,根本螳臂擋車,而且醫生的螳臂還得在直徑極小的筒狀空間內擋車......血管栓塞是近幾年進步發展的止血法,跟心導管一樣,技術經驗好的放射科醫師從大腿處血管進入,能夠到達極深極遠處,然而這不是每間醫院都有配置的技術。

那個產後出血的病人,整個過程還沒時間追究是否delay,我調動床位陪著小朱忙到一半,家屬陸陸續續趕到了,然後「最後一個出現的家屬」(通常是這類),沒看到前段小朱處理到手忙腳亂,只看到病人穩定後躺在ICU內,醫師只有坐在那邊打電腦,一個箭步上前往小朱的頭巴下去,「X!為蝦米哩攏沒咧處理!」

小朱臉整個撞上電腦螢幕,我們一旁嚇傻!

正要解釋「我們有安排血管栓塞已經處理......」

最後一個出現的家屬:「為蝦米沒開刀?!!」

最後一個出現的家屬怒吼:「哩沒開刀,病人沒好挖一定袂吼哩告到脫褲!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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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後產婦因為休克過久,傷及腦部,一直沒有醒來......

別家生產完歡天喜地,這家卻......

每次看到小朱無奈地穿梭在ICU內,深深的無力感,深深的無奈。

小朱問我要不要團購錄音筆,她說「如果以後我跟家屬解釋,要先請對方簽錄音切結書......」

我:「唉......」

小朱又自問自答「以後我是不是應該要家屬全員到齊之後有共識,再開始處理病人?」

我:「嗯......」(無法回答)

小朱:「我會解釋清清楚楚,拿著說明書寫下各種後遺症的機率,然後完全不建議,由家屬統一決定後再處理。」

我:「如果家屬問『醫生妳什麼建議?』」

小朱:「你們決定,醫生完全依據解釋跟法條規定走。」

防衛性醫療,豈非自願?

我知道小朱的熱情跟積極依舊,但是還能維持多久?

「最後一個出現的家屬」打掉的,究竟只是「孝順心急情非得已」,還是其他的......?

下次,真理之門殘酷無情重重關上時,誰喊「急刀」?誰喊「回來」?誰伸手穿越那道門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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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酒店經紀浩浩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